【楼诚】浪漫17

17

明诚将最后一锹土填上,天色已暗了下来。

他靠在身后的树上点了支烟,冷风吹过,才发觉背脊上出了一层薄汗。

林子里起了点雾,冬日的枯枝像一只只从泥土里伸出的绝望挣扎的手。

他想到年轻的女特工绝望的脸,想到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无辜的人恐惧的脸。这是最黑暗的年代。所有人性的疯狂和不堪,都在这个时代里暴露无遗。

但是,总还有希望的。明诚深吸了一口烟,红色的火星在暮色里闪烁了一下。他为着这一点希望的光活着、战斗。哪怕变得虚伪、变得狡诈,哪怕双手沾满血腥,永远无法生活在阳光下,总还是有点希望的。

他把烟掐灭,碾进泥土里,俯身收拾好工具,扔进后备箱,驱车往山下驶去。黄浦江上的点点灯火逐渐进入视线。

 

明楼办公室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秘书们露出好奇又略带点兴奋的神情,低声议论纷纷。

明诚听出里面是汪曼春的声音,将议论内容渐趋露骨的秘书们驱散,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汪曼春过了好一会才从里面出来,眼圈有点红,仰着头走了。

秘书们看着她离开,又忍不住凑在一处小声讨论:“汪处长这是想借着插手明长官私事再续前缘吧?”

“也别这么说。我觉得这次汪处长未必有私心。明长官作为新政府高级官员,从来没有遇到过袭击,是有那么点不正常……”

明诚装作处理文件没听见。里面明楼喊了一声:“阿诚!”他连忙起身快步走向明楼的办公室。

明楼正面窗而站,留给外面窥测的秘书们一个怒气冲冲,想要找碴的背影。众人带着点同情的神色,看明诚眼神阴郁地关上门。

外面天色已暗,明诚把办公室的灯打开,明楼回过身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他刚回到办公室,汪曼春就迫不及待来向他汇报明镜的资金去向有问题。明楼知道她一是希望抓住明镜把柄,迫使自己和明镜决裂;二来多少也有试探的意思。

这个小师妹早已不是当初热烈骄傲的少女,而是心思深沉的汉奸特务。她手握生杀大权,自负、残忍、充满权力欲望。并不完全信任他,却想控制他。

他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初真的带她走,是不是就不会让她沦落至此。然而时光不可倒回,他只能面对现如今满手血腥的汪曼春。不再有爱意,甚至没有怜悯。

明楼有些不愿意承认这样冷酷的自己。

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往前走。不能回头,无法回头。他现在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成百上千个人的生死。

“大姐在香港银行的保险箱被汪曼春盯上了,今天有人来取货。你在开会,情况紧急,我只好让明台出面。银行的眼线已经处理了。”明诚低声简要的汇报,他还有更坏的消息要给明楼。

明楼往前走了两步:“你给明台透了多少底?”

“没。他现在心里认定大姐是红色资本家,担心大姐安全,虽然不信我,却也不敢多问。至于我们的身份,在没有更多证据前,他不会草率判断。”

“那就好。”明楼稍微松了口气,“他经验不够,我不想在他面前过早暴露。知道得越少,对他越好。”理智上明楼明白王天风说得对。世人皆可死,并非明台不能死。但是情感上,他还是希望能找机会让明台远离战争和血腥。

不仅因为明台是他的弟弟,是明镜所有的希望,更因为他和明诚活在黑暗里,就是为了有人能活在阳光下。

他们为之努力的是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也有他们的家人。

明诚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犹豫了一下,刚要说出口的消息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告诉林参谋他们一组遇难的消息,就是逼着明楼下决定动用明台那个组。明台一旦接到命令就必须在抗命和杀死明楼中做出选择。

这无论是对要做出选择的明台,还是等待明台做出选择的明楼,都太过残忍了。

然而他们不能把真相告诉明台。一旦计划失败,只有对真正的计划毫不知情的明台才会有生还的机会。

一定还有其它办法的,明诚想。总有其它可以两全的办法。

他短暂的迟疑没有逃过明楼的眼睛,明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明诚回过神,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瞒着明楼。

于公于私都不行。

“林参谋他们遇到清乡。”

 

明楼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他没有选择。明楼想。唯一的选择就是把明台拖得更深。

用他自己的手。

自从他们回到上海,他们就再没有其它选择。他们深陷于伪装之中,左右制肘,不得两全。

但是明台会执行命令吗?

如果他抗命该怎么办?

又如果他执行……那个明镜全心爱护培养的孩子,会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家人吗?

墙上的钟“咔哒咔哒”无动于衷的走着。他必须要去周公馆了。晚宴就要开始,他不能迟到。他还要和明诚去武康路的房子看一下环境,以确保明天的计划不出纰漏。南田对明诚已经没有耐心,许鹤也非杀不可……明楼将烟摁灭,拿过大衣穿上,沉着声道:“去给毒蝎发电。”

这是唯一的选择。明诚想。他看着明楼往外走。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总该有其它办法的。

“我们取消计划。”明诚眼里带着点不顾一切的神气道。我可以杀了许鹤,杀了南田洋子。

 

他为之战斗的那一点希望。

总有人是值得维护的。在这个黑暗的年代。

当他在书房见到明楼的那一刻、当明台被他揍得哇哇大哭的那一刻,或者更早,在他第一次走进明家的那个新年,明楼递过来的那块海棠糕,明镜在那架漂亮的钢琴前弹奏的《致爱丽丝》,明堂和其他表兄妹们在花园里放的烟花,甚至是幼年的汪曼春。

总有人是值得的。

他所没有的,总有人是值得拥有的。

明楼回身看到明诚的表情,他上前一把揪住明诚的衣领,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我警告过你,如果你再敢背着我私下采取行动,我就解除你一切职务,把你送到法国!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他有些后悔在明诚拿到奖学金要去法国,询问他意见的时候,只是问他想去吗?

他或者应该老实的告诉明诚,他不希望他去。不希望他飞得太高,走得太远。

在他还未确定自己信仰的时候,在他为国家的现状迷茫和痛苦的时候,无数个夜晚在书房里翻阅各类书籍报刊,反复询问自己到底要走哪条道路的时候,偶尔的回头,看到少年正从书桌后抬起头,看着他,露出关切的目光。

暖黄的灯光里,少年清澈的目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慰他焦躁的心。

他需要他。

他需要他陪在自己身边。

现在比以前更需要。

明楼放开明诚,一字一顿地道:“去给毒蝎发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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