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年想把几个坑填了,所以又把这篇挖出来修改了一下。
主权逊,有策瑜,其他不定。
————————————————————
1
孙权突然站了起来。
原本议论声此起彼伏的会议室因他突兀的动作瞬间安静下来。
张昭向来声音最大,那一点余音来不及按掉,在狐疑又躁动的沉默中袅袅扩散:“不可……”
孙权把目光对上张昭道:“我去趟厕所。”
张昭有点愕然。
孙权已经拉开椅子,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中慢悠悠的走出会议室。
雕花木门把众人的视线隔阻,孙权轻轻吐出口气。他没去卫生间,转身推开安全门,进了楼梯间。
九月下午三点的阳光特别好,从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印出一格一格的金光灿烂。
孙权撑在窗台上,点了根烟。
马路对面是东吴集团名下的吴郡大酒店,斜面玻璃墙上又照出东吴大厦的尖顶,被秋阳洗得一片流光烁彩。
孙权想起东吴大厦刚落成的那天,孙策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剪彩。孙翊还在念初中,前一天跟同学打架,鼻青脸肿的。
孙策问:输了没?
孙翊鼻孔翘到天上:没!
孙策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行。
他们几个兄弟中,叔弼是最像大哥的。
手中的烟灰落在窗台上,孙权低头要去吹,不小心先吸了口气,反而一下把灰吸进喉咙,呛得直咳。
咳嗽声在封闭的楼梯间竟然引起了回声效果,像是从四面八方挤踏过来。
孙权恍惚间仿佛看到医院雪白刺目的墙壁,纷杂慌乱的人影。
他弯下腰。
安全门吱呀一声响。
“二少……?”
孙权睁开眼看了一会地上亮晃晃的日光,慢慢直起身。
是鲁肃。
正握着门把,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孙权开口,语气温和:“我出来很久了吗?”他往前一步,准备跟鲁肃回会议室。
“没有。”鲁肃道,也往前一步,关上了门。
孙权一怔,“怎么?”
鲁肃皱着眉道:“二少,张公他们刚才的意见,我认为恐怕不妥。”
孙权眼神闪烁了一下,看着鲁肃道:“那你怎么说?”
鲁肃坦然道:“即使曹操真的收购东吴集团,人员重组,也动不到我这层。不过一份工,一样三五年一次升迁。但二少,”他顿了一下,“你呢?”
鲁肃微微侧着头,眼里带着一点逼切的光。
孙权忽然想到他第一次见鲁肃。
是周瑜介绍的。
他刚从学校回来,身上还挎着书包。
周瑜道,“给你介绍个人。”
鲁肃从沙发上站起来,夕阳照在他鬓角上,他穿一件白衬衫,袖子挽了两道,微笑着称呼:“孙先生。”
他看着年轻又富贵的孙权,既没有卑微的恭敬,也没有隐藏的诧异。
孙权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鲁肃的胳膊,道:“子敬,也只有你知道我。张公,”孙权轻笑了一声,“他总当我还是十八岁。”
鲁肃不置可否,只道:“要尽快喊公瑾回来才是。”
孙权怔了一下,没应,抬步往楼道里走。
鲁肃当他要回会议室,跟着道:“二少晚上有没有空,有个人想见你。”
孙权问,“谁?”
“子瑜的弟弟。”
“什么事?”孙权随口问:“子瑜托你为他弟弟找工作?既是子瑜的弟弟,明天带去给人事见见,没问题就安排,何必费周章。”
“不是……”
“那是什么?”孙权停在电梯口按电梯。
“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孙权皱了一下眉,随即展开,道:“行吧,你安排。”电梯门打开,他跨进去,“晚上八点后。”
鲁肃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回会议室,“二少?”
孙权道:“你去告诉张公他们,既然今日讨论不出结果,就先散会吧。”
“可是公瑾……”
合上的电梯门把鲁肃的脸从视线中隔绝掉,但是那几个字却像是不小心也被关了进来。
可是公瑾。
孙权随着电梯往下降落。
孙权出了东吴大厦,周泰把车开过来,孙权道:“去东吴大学。”
四点钟,路上还不太拥挤。阳光转为熟透的金黄色,沉沉的往下坠。
孙权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无意义的划来划去,最终拨通了吕蒙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传来吕蒙的声音,压着嗓子道:“二少?”
孙权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吕蒙低声道:“差不多了,黄祖想逃,在出城高速上被zhua。江夏地产现在被查封。”他冲那边应了一声,道:“我晚上回酒店跟你汇报,周总叫我。”
孙权道:“赤壁今天又举牌了,现在占我们10%的股份。”
吕蒙一愣。
孙权听到他说:“我去喊周总。”
孙权看向车窗外。
窗外的城市和八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八年前的吴郡,尚在建设中,路上到处都在施工。碰到大风天,出门走一圈回家能吐出一嘴灰。下雨天更糟,路上泥泞得走不开。
周瑜回来那天就下雨。
南门车站前面在修路,车堵得十里不通。周瑜不耐烦,下了车雨里面直接跑到医院,头发丝里都淌泥水。
而现在的吴郡,一切都是簇新的。东吴大学建筑系的师生们可着劲的对这座城市挥洒灵感,无数后现代主义的建筑拔地而起,号称与世界接轨。
时间在别处鬼斧神工,在他周围,却似乎驻足不前。
孙权有些疲惫。
他把胳膊撑在车窗上,道:“不用了。你明天和公瑾一起回来,那边的事交给兴霸善后。其他回来再说。”
结束了和吕蒙的通话,孙权发现车子已经开到了东吴大学的门口。
东吴大学坐落在江东大学城,历史悠久,是吴郡世家子弟的首选。当年孙家给东吴大学砸了两座图书馆,才把孙权搞进去。吕范看着天文数字账单,啧啧有声。
此时正是傍晚下课时分,校门口汇聚了很多青春洋溢的面孔,叽叽喳喳,天然无忧。孙权看着他们。
孙权从来没有这么年轻过。
他的人生在十八岁那年被截断,之后就仓促得没有机会往回看。
陆逊也从来没有这么年轻过。
他有一种特别的持重,像是千年修行而来的波澜不惊。
孙权正式认识陆逊是在东吴大学的迎新会上。
陆逊比孙权小一级,当时和他小叔陆绩一起入的学。
陆绩是吴郡世家小一辈中的知名人物,天才儿童,六岁就被当时是省长的袁术接见过。
“怀橘遗母”的事迹更是登在了省报上。一路各种跳级进入东吴大学。
他比陆逊还要小四岁。
大家当时都要看陆绩。孙权却不知怎么的看到了陆绩身边的陆逊。
大概就是因为那份不属于年轻人该有的持重。
孙权看着人群中的陆逊,像当年一样,泯然众人,又超脱众人。
他按下车窗。
“伯言。”
陆逊看到孙权的车,走过来,脸上带着些微的诧异。
“你不是应该在开会?”
“你不是一样没去开会。”
陆逊道:“我有课。”
他在东吴大学金融系当讲师。
孙权笑了一下,“曹操要收购东吴集团,身为东吴集团股东之一的陆家家主,觉得这还比不上你的一堂课?”
陆逊温和地道:“我参加与否,都不会决定结果,不如上一堂课。”
孙权扬眉:“你觉得自己不能左右我的决定?还是”,他脸色一沉,看着陆逊:“你觉得我不能决定?”
秋日的风吹过,在两人之间拉开似是而非的屏障。
陆逊沉默了一会,皱着眉忍耐地道:“孙氏英才济济,何须我一个酸儒多言。”
孙权勃然变色:“都在等周公瑾了!开车!”
黑色的宾士开出一百米,又突然停下。
陆逊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
孙权打开车门,仿佛无事地道:“上车吧。”
2
陆逊到家已过九点。
陆绩新买的天文望远镜到了,正和陆瑁在偏厅里组装。
他们叔侄三个还是住在祖屋里。两层的别墅,中式庭院。老式房子不兴灯火通明,屋里的灯有了年纪,落下的光都像穿过历史,影影绰绰,模糊暧昧。
陆绩坐在沙发上,听到外头响动,问:“伯言吗?今天怎么这么晚,吃过了没?”
“吃过了。”陆逊应道:“有点事耽搁。”他转到偏厅。
陆瑁正趴在地毯上,抬头朝他打了个招呼,见他外套肩头有水印,问:“咦,下雨了?下午天还那么好。”
“刚下,不大。”陆逊道。把有些濡湿的外套脱下来交给佣人,在陆绩身边坐下,看他们俩叔侄摆弄望远镜,顺手打开了电视。
陆绩和陆瑁对电视都不感兴趣,家里电视只有陆逊看,常年停在财经频道。一打开就看到曹操重组刘表集团的新闻。
一个月前,曹操成功收购了刘表集团,将其拆卖。
荆州刘氏,已不复存。
“据了解,刘表次子刘琮、原行政总监蔡瑁、市场部总监蒯越等人都已在魏武集团新成立的赤壁股份有限公司任职……刘表长子刘琦和原刘表集团新野分部总经理刘备暂不知去向……”
陆瑁组装完自己手里的部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对陆逊道:“我看你最近有点咳嗽,让阿姨炖了冰糖雪梨,我给你盛一碗来。”
他进厨房盛糖水,陆绩见陆逊盯着电视脸色凝重,笑道:“知道你不爱喝,子璋一番心意。”
陆逊却突然道:“曹操下一个目标是孙氏。”
陆绩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电视里正在采访专家,“魏武集团这两年大动作连连,您看他们下面是会就此罢手,还是会有新一步举动?”
陆绩明白过来。
外面雨势转大,庭院里种着的几颗紫竹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还是陆康种的。
陆康是老派名士,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目前态势还不明确。无法确认只是单纯的财务投资还是真有入主东吴集团的打算。但是孙家要是反击,”陆逊道:“我们到时候就必须要选择。”
陆绩沉默半晌,缓缓道:“当年在爸面前,我们就说过,陆家的事,你做主。”
伯言年长,可为我纲纪门户。
病中的陆康十分欣慰,抚着陆绩的头顶道:好好!
他把另一只手伸向陆逊。
陆逊上前握住。
年幼的他已清楚,从此以后,陆家的命运就交在他手里。荣辱成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陆瑁端了糖水出来,在餐厅里喊:“哥,快过来喝。小叔你也来喝。刚过白露,最要滋阴养肺。”
“这些事我和子璋都不懂,所以你决定往哪,我们就往哪。”陆绩站起来拍了拍陆逊的肩,温和地道:“过来喝糖水了。”
陆逊随陆绩站起来,却没有跟过去。
电视新闻里放到江夏地产被查封的最新消息。
几个评论员都在猜测江夏地产被查封和周瑜有关。坊间传闻,是周瑜断了黄祖的资金链。
镜头里出现周瑜,是记者拍到的一张他在慈善晚宴里的照片。
陆逊一度怀疑孙家人都是颜控,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漂亮人物。
财经杂志有孙家的那期都会卖得特别好,许多小姑娘当时尚娱乐杂志买回去看看图片。
陆逊看着照片上的周瑜,想到刚才他们从朱然家出来,孙权在车里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肯帮我做事?
陆逊一时有点诧异,顺口说:我不是在帮你做事吗?
孙权沉默了一会,道:不是这种。
孙权在看透人心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然而他自己的心思却是最难以捉摸的。陆逊很早之前就放弃了对孙权的猜测,他想要尽力传达给孙权一种信息:我已经把我需要的都告诉你了,我也会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
然而孙权对这种态度不置可否。
陆逊也不知道孙权到底想怎么样。
然而经过稍早孙权突发的那场怒气,陆逊突然间仿佛透过夜色的迷障看到意外显现的孙权内心的一角。他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孙权“不是这种”的含义。
而这更为深刻的可能却让他沉默了。
他不是他自己,他是陆家。
孙权也不是他自己,他是孙家。
陆逊下车。天空有点飘雨。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孙策走进陆家那天也下雨,天阴得要塌下来。只有孙策是亮的。然而那么光亮的他,给陆家带来的却是黑暗。
在商言商,理智上他可以不怨恨孙策,但他却也知道,光明之下必有人承受其黑暗。而他,在握住陆康的手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承诺,将会由他带领陆家走出黑暗。
周泰要下来给他打伞,陆逊连忙婉拒。
孙权没看他,只目光散漫的看着前方。像是刚才的话并没有说过。
陆逊转身走进陆家大门。
孙权送了陆逊回家,让周泰驱车前往吴郡大酒店。
鲁肃帮他约了诸葛瑾的弟弟诸葛亮见面。
孙权今天特别的累。
从早上收到曹操那边的消息,到下午会议上张昭等人与他心意相逆的提议,再到后来和陆逊、朱然、刘基之间毫无成效的讨论,每一件事都在绞着他的神经。
他的思绪向四面八方延伸,无数念头在心中翻转,最终又化为表面的平静无波。
鲁肃的资料是晚饭的时候传过来的。他才知道这个诸葛亮竟然代表的是刘备。
孙权一时都有点不明白。
还是刘基提醒了他——刘基和刘备有一点亲戚关系,虽然已非常远了——刘备是从荆州来的。
荆州。
曹操刚吞下的荆州刘表集团,以及神秘消失的刘表集团新野分部负责人刘备。
诸葛亮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孙权没见过刘备。
这个名字出现在孙权视野里仅限于每次讨论荆州问题时,所有人都在感慨刘备寄予刘表之下,又或者纷纷猜测,刘备会不会取刘表而代之。
刘备是一个代表父执辈的名字,程普等跟过他父亲孙坚的老臣比较喜欢提及。一说起来就有想当年的味道。
想当年的英雄,孙权没评论,也没太放在心上。
诸葛亮这个名字孙权也没听过,但到底是诸葛瑾的弟弟,自然有一份亲切感。
走进“听雨阁”的时候,孙权虽然疲惫,脸上还是堆出了笑容,想用一种亲切的语气寒暄:孔明是吗?什么时候来的?子瑜也不说,子敬也太古板,家里见就好了。
然而在他看到诸葛亮的瞬间,那挤出的笑容,半伸出去的手,就凝固住了。
诸葛亮站在窗前,嘴角噙着点客套又亲切的微笑:“孙总。”
在他身后,复古花窗半开着,借着廊下的灯光,可以看到外面的雨落成一线,打在残荷上,如春蚕食桑。
孙权那原本要伸过去把住诸葛亮胳膊的手,缓了缓,转而为正式,又矜持的一握,“诸葛先生。”
他感到自己进门前稍稍松懈的那根神经,又再度绷了起来。
这是个帮手,还是个对手?
孙权看了眼鲁肃。
鲁肃冲他点了下头。
孙权压下心中涌起的疑虑和焦躁,重又看向诸葛亮,露出外交式的笑容,道:“诸葛先生请坐,玄德公好?”
“多谢孙总,刘总一切安好。”诸葛亮道:“刘总托我问候孙总,说是当年与孙老先生在洛阳曾有一面之缘,十分敬慕。现在又见孙总少年,成就一方,有父之风,替孙老先生高兴。”
孙权虚应:“家父在的时候,也时常提起玄德公。”
两人都没提诸葛瑾。
鲁肃让人重新换了茶。
孙权这才留意到,在他进来之前,鲁肃和诸葛亮应该已经谈了不少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转着小巧的茶盅,对诸葛亮道:“子敬说,你想见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诸葛先生?”
诸葛亮道:“刘总听说今天赤壁再次举牌,担心故人,所以派我来向孙总提个醒。”
孙权“哦”了一声。
包间里出现短暂的沉默。
孙权听着外面的雨声突然有些走神。
这“听雨阁”今天倒是难得的情合景合,他想。
以前周瑜最喜欢“听雨阁”,下雨天没事就要过来吃饭。孙策老笑他装文化人瞎讲究。
“你们公瑾哥,就喜欢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们那时候都天真的觉得大哥应该去看眼科。
“曹操之前在官渡开发案上击败了袁绍,袁氏宣布破产。”
孙权听到诸葛亮开口,回过神来。他也让了一步,露出一个愿意听下去的表情。
诸葛亮继续道:“最近又收购了刘表集团,正是势雄气盛。现在曹操觊觎东吴集团,刘总以为,孙总当早作打算。如果孙氏能与曹操一战,需全力一搏,先发制人;若孙总估计孙氏财力终不能抵抗曹操,倒不如直接接受魏武集团入主,不要犹豫不决,造成更大损失才好。”
孙权点了点头,喝了口茶道:“我听说玄德公已辞去刘表集团所有职务。真如你所说,这又何必,不如加入魏武更好。”
诸葛亮垂下眉眼,也喝了口茶,笑了笑:“刘总什么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
那笑容浮在他年轻好看的脸上,是对刘备的敬意,又是对孙权的轻视。
孙权看过太多次类似的表情。
文台在的时候。
伯符说过。
他感到今天绷了一整天的那根神经,终于在这样的笑容下,“啪”的一声断开。
孙权将茶杯放回茶托上,瓷器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像是连绵的雨丝在夜色里突然爆裂:“我东吴岂会受制魏武,曹操也太小看人了!”
诸葛亮又笑了一下。
鲁肃替两人分别重新斟了杯茶,缓声道:“我听说,玄德公离开刘表集团,全因曹操对玄德公逼迫甚紧。”
屋外雨势更大,从开着的花窗里飘进零星半点,落在孙权的面颊上。
孙权抬手拭了一下,才发现鬓角已沁出薄汗。
他抿了一下嘴,将即将涌出胸腔的无数情绪压了回去,借着抬手关窗的空隙冷静下来。再看向诸葛亮时,眼里已露出诚挚的光:“玄德公和曹操打交道时日最久,原本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但不知玄德公现在是否还有心力?”
诸葛亮道:“刘总这几年虽在刘表集团任职,但寿亭船业一直在云长公名下,并没有归入刘表集团。另外刘表长子刘琦早已独立门户,也没有受到此次收购事件影响。现在刘琦已和刘总达成了协议。”
世人皆知关羽和刘备关系之铁,在关羽手里,自然就是在刘备手里。
刘琦的事,倒是第一次听说。
刘表喜欢后妻生的小儿子刘琮。之前病重的时候,也已经宣布会由刘琮继任。刘琦手里到底有多少家底,看来刘备这边已经套了个清楚。
孙权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诸葛亮又道:“魏武集团最近发展势头过于迅猛,胃口太贪。刚吞下刘表尚未消化,又追迫刘总,觊觎孙氏,其实只要孙刘联手,曹操此次必不能全身而退。”
“孙刘联手?”
“对,”诸葛亮看着孙权:“孙刘联手。”
孙权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鲁肃。
他终于明白过来。
3
鲁肃送诸葛亮出来。
诸葛亮问:“你看这事怎么样?”
鲁肃道:“最终也要等公瑾回来商量。不过这对我们两家都有利,我想他不会反对。”
“啊,周公瑾。”诸葛亮点了点头。
他俩走出酒店的旋转门,夜风裹着雨丝迎面吹来,生出几分凉意。
诸葛亮打了个喷嚏。
“我先送你回去。”鲁肃道:“雨这么大。”
诸葛亮皱了皱眉:“我不回大哥家。”
鲁肃诧异:“怎么……”他忽然住口。一辆黑色别克驶了过来,停在诸葛亮面前。
车窗落下,露出诸葛瑾的脸。
“上车。”诸葛瑾沉着脸对诸葛亮道。
诸葛亮有些无奈,跟鲁肃摆了下手,钻进诸葛瑾车里。
诸葛瑾看到鲁肃,问:“二少在里面?”
鲁肃点了点头。
诸葛瑾犹豫了一下,道:“也晚了,我就不进去了。”
鲁肃道:“无妨,都谈完了。”
诸葛瑾回头看了诸葛亮一眼。
诸葛亮扭头看窗外。
“那明天见吧。”诸葛瑾冲鲁肃点了下头,启动车子。鲁肃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的车驶进雨幕。
“鲁先生,”酒店客房部经理谷利拿了把伞出来,替鲁肃挡着斜吹进廊下的雨丝,低声问:“二少今晚住这吗?”
鲁肃回过神,道:“我替你问一声。”
谷利忙道:“多谢。”
吴郡大酒店是孙家名下的产业,孙策的时候建的。因离东吴大厦近,很多高层当时跟着孙策加班熬夜开会,赶不回去就来这睡上几个钟头,第二天一早再继续。
次数多了,酒店自然乖觉的替几位重要人物保留了房间。
孙权当然有一间。但他住得不多,偶尔使用总会提前通知。今天客房部没接到消息,但孙权在“听雨阁”会客到现在,天又下雨,多半是要住下的。
鲁肃回到“听雨阁”,孙权正在给陆逊打电话。
“你查一下刘备。”
陆逊有些诧异,“怎么,不是查过了吗?”
孙权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陆逊想了想,问:“他们想要什么?”
“查清楚了才会知道。”孙权道:“你明天别去学校了,直接到公司来。”
“我有课。”陆逊道:“资料我会传给你。”
“往后调。”孙权道:“明天开始你到我这兼职。职位我帮你安排好了,先挂在秘书室,跟我。”
“仲谋。”陆逊打断孙权。
孙权怔了一下。
从他接替孙策的位置开始,就几乎没有人再这么叫他了。
他第一次见到陆逊的时候,露出自以为十分亲切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叫孙权,你可以喊我仲谋。”
陆逊颇为玩味地笑了一下,“仲谋?”
后来孙权才明白这是多么的愚蠢。在吴郡,人人都知道他是孙权、孙总、孙二少。妄图用“仲谋”两个字拉近距离,未免天真可笑。
陆逊显然更早的明白这个道理。
孙权只有寥寥几次,听过陆逊这么喊他。
这个称呼是带有恼火和乞求意味的,因情绪的鲜明几乎可以看到真实的内心,孙权有些动容。
他压低了声音,尽量放缓语气,“明天周瑜回来,下午要开会,在此之前我需要刘备所有的资料。这对我非常,非常重要。马上就要开始一场艰难的仗,伯言,你想要的,站在边上看是拿不到的。”
陆逊没有说话。
孙权几乎可以听到他那边的雨声。混合着自己这边窗外的雨声,亲近又遥远。
陆伯言,如果你想在吴郡重振陆家,我会帮你。但是你也要帮我。
“我知道了。”陆逊轻轻叹了口气,道。
鲁肃听到孙权在打电话,就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抽了支烟。
他在心里把诸葛亮的话过了一遍,又回想了下孙权的态度,想着今晚怎么先跟周瑜通个气。
孙权挂了电话出来,看到鲁肃站在门口。
他没等鲁肃说话,先握住了鲁肃的手,喊了声:“子敬。”露出颇为信赖的表情,像他十八岁时那样。
鲁肃心里一热,回握住孙权,低声道:“放心。”
车子往山上驶去。
孙权看着车窗上不断滑落的水珠发呆。外头一片漆黑,整个世界只有车子前灯的一点光,在雨幕里小心翼翼的挪动。
雨下得很大,山道上又没有路灯,即使是周泰也不免开得十分谨慎。
鲁肃问孙权是不是要在酒店留宿,孙权想了一会道,不了,我还要去个地方。
这是特别漫长的一天。然而现在孙权又不免希望它更长一点,做为大战开始前最后的平静时光。
车子终于驶进较为宽阔的私家车道,周泰稍微松了口气。他提了点车速,很快便看到一道雕花铁门,周泰按了按喇叭,铁门“嗡”的一声缓缓打开。
门外花坛上方,在昏黄的灯光下,通过雨丝,依稀可以辨认出墙上刻着“报恩寺疗养院”几个字。
这是孙权以孙夫人的名义捐建的私人疗养院,得名于前山的一座报恩寺。孙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经常会去寺里上香。
车子开到主楼,太史慈正站在廊下抽烟。见到孙权的车,太史慈把烟蒂在廊柱后的垃圾桶上摁灭,迎了上去,撑开手中的伞。
孙权下车,问:“今晚谁的夜班?”
太史慈道:“仲翔,我去叫他。”
孙权有些头痛,皱了皱眉道:“算了,不用麻烦虞医生了。我呆一会就走。”
虞翻对自己总是阴阳怪气,孙权不愿见他。
太史慈和周泰对视了一眼。
孙权进了电梯。
太史慈道:“二少……”
“怎么?”孙权问:“有什么变化吗?”
太史慈一怔,沉默地摇了摇头。
孙权也不响。
电梯到了四楼,这层就一间病房。电梯出来是一个开放式的护士值班区,往里面是医生的办公室。值夜班的护士看到孙权站了起来,要进去喊虞翻,孙权冲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
值班区左手边过一条走廊就是病房,小护士看孙权走过去,突然想起来,张了张口道:“孙先……”
她没敢大声喊,孙权也没听见,周泰已经先一步挡在了孙权前面:
“有人。”
孙权一怔。
他也发现病房的门没有关严,只是轻掩着。
“什么人?”周泰低声喝问,一只手已经伸进怀里。
太史慈忙上前一步按住周泰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前靠墙的沙发上突然探出一颗顶着乱发的脑袋,发出困倦又不满的嘟囔声:“唔……怎么了……?”
孙权看清那人,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紧接着又升起满腹疑虑:“子明?”
吕蒙也认出孙权,诧异地道:“二少?”他从沙发上爬起来,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你怎么这么晚到这来了?”
孙权没好气地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不是明天的飞……“
他话没说完,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孙权闭上嘴,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
房间很大。
却也没什么特别。一般一张床。床上躺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人。床头边排着一堆仪器,绿色的灯一闪一闪,隔一会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然而这一切也不过是显示这个人从医学角度上来说,还活着。
有个人坐在床前,对着床上的人,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自己的头。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像是睡着了。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走廊里的光透进来,给所有人投出光怪陆离的影。
周瑜。
当然是周瑜。
吕蒙在这,太史慈没有守在房间里而是下去接他,自然都是因为周瑜在这。
孙权握着门把手,想说话,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他咳了一声,终于发出声音:
“公瑾哥。”
周瑜侧了一下头。
他站起来。
孙权看着他落在床上的影子一点点升高,爬上墙壁,渐渐弥散开。
周瑜转过身,看着门口的孙权,道:“二少。”
声音清晰冷冽如夜里的雨珠。
4
张昭走进吴郡大酒店的餐厅,发现他常坐的那个位子已经有人占了。
他差不多每天都在这吃早餐,酒店给他保留了位置,一般不会让外客坐。
隔着花架,张昭只能看到那人一头打理整齐的黑发。
这让张昭有点不悦,他停下脚步。
餐厅经理已经看到他,连忙迎上来,没等张昭开口,就解释道:“张公,是周先生。”
张昭有些诧异。
孙策出事之后,周瑜就不太在酒店留宿,更少在这里用餐。而且,他不是在江夏吗?
经理又补充了一句:“周先生等您有一会了。”
张昭扬了扬眉。
他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缓步走到周瑜身后,咳了一声。
周瑜听到声响,回头看到张昭,笑了笑,起身道:“张公,早。”
张昭用略微诧异的语气问:“公瑾?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瑜等张昭坐下后方落座,替张昭斟了杯茶道:“昨晚。”
张昭看了看周瑜的脸色。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早晨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水汽。晨光穿过这氤氲的水汽,十分轻柔地落在周瑜的脸上,像打了层柔光。
他头发干净,下巴光洁,眉目清朗,没有一丝彻夜未眠的萎靡和困顿。
张昭半是感慨半是羡慕地道:“年轻人就是精神好。”
周瑜笑了笑,道:“也不是很年轻了。”抬了下手示意侍者上菜。
周瑜三十四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身体强健,事业有成,眼界开阔,思想成熟。
但这不是周瑜最好的年纪。
周瑜最好的年纪在二十四岁。那时他刚从居巢到吴郡,和孙策两个人年少轻狂意气风发。连张昭都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们最好的年纪。蓬勃向上的,无限怒放的生命力。
想到孙策,张昭也禁不住有些唏嘘。他看着周瑜布菜,都是他平日爱吃的,忍不住道:“公瑾,你我面前也不必说暗话,我自然知道你连夜赶回来为的是什么。但伯符昏迷前将大事托付给我,我对孙家负责,更对东吴集团负责,我张昭岂是有私心之人?”
周瑜正拿热毛巾拭手,听到孙策的名字眉尖跳了一下,他听张昭说完,沉默了一会方缓缓地道:“我知道张公所言并非出于私心,但是”,他看着张昭,像是十年前张昭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眼睛明亮得似乎能迸发出火光。
张昭听到他说,“是我有私心。”
陆逊走进东吴大厦,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早上陆瑁在餐桌上开玩笑,“大哥这算是第一天见工吧?”
陆逊想了想,可不是。
见孙家的工。
他暗暗叹了口气,对前台通报了姓名,要见孙权。
前台打电话上去核实,陆逊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东吴大厦建得很豪华。
孙策不在乎享受,但他喜欢好看。
陆逊眼光溜了一圈,看到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一阵风似地冲进移动门。
衣衫不整,胡子没刮,头发也没打理。
陆逊有些诧异,前台已经起身打招呼,“吕先生,早。”又递给陆逊一张临时卡,“陆先生,三十楼。”
吕蒙匆匆丢下一声“早”,已刷卡过了安全门,听到前台说话,回头看了一眼陆逊。
三十楼只有三间办公室。
孙权、张昭和吕范。
陆逊也认出吕蒙。他见吕蒙看向自己,冲吕蒙点了下头。
他在酒会上见过吕蒙几次,但是隔得比较远,当时吕蒙又收拾得很整齐,一下没认出来。
吕蒙眼里还是有点疑惑,但没说什么,也点了下头,放缓脚步,与陆逊进了一台电梯。
正是上班时间,电梯里人很多,认识吕蒙的都纷纷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有人开了几句玩笑,说他跟周总出了一个月差,气色都好了。
吕蒙随意地应了两句。
陆逊往后站了站。
电梯越往上,剩得人越少,到了二十七层,只剩下吕蒙和陆逊两个。电梯门一开,吕蒙正要往外走,一个娃娃脸的男生堵在门口,一叠文件直拍到吕蒙脸上:“二少等你半天了!”
吕蒙手忙脚乱地抱住文件,还没回过神,电梯门就又合上了。
“搞什么……“他抱怨了一句。
到了三十层,秘书看到两人,先跟吕蒙打了招呼,又确认了陆逊的身份,对陆逊道:“陆先生请稍等。孙总有交代,等会诸葛经理先带你去办手续。”
有人过来引陆逊去休息区。
陆逊听到后面吕蒙在问,“潘秘书,那是谁?”
“陆先生啊?”潘淑道:“不清楚,孙总就说他第一天入职,要让诸葛经理带他办手续呢。诸葛经理现在在里面。”
潘淑是个美女,眨着一双明眸压低声音对吕蒙道:“说是陆家的人……”
东吴集团除了孙家外,另有四大股东:张、陆、朱、顾。集团内人员关系复杂。但除了张家外,其他三家一般不太露面。
当年孙家强势入吴,陆家损失最为惨重。这些年利益上虽不能与孙氏断开,但陆家人几乎都不在东吴集团任职。
陆家这一任家主原本应该是陆绩,只是陆康死的时候陆绩尚年幼,所以自愿交由陆逊代理。但是陆逊也比陆绩年长不了多少,又是年少失怙,养在从祖陆康家。家族中的人并不太把他当回事。现在这低调神秘的年轻家主,竟然愿意来为孙权工作,其中自然有其内幕秘辛有待挖掘。
吕蒙扬了扬眉,看到潘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把手中的文件夹在她面前一挡道:“八卦。”
潘淑做出不满的表情,“你自己问的!”
里面孙权内线电话又打出来,“子明呢?还没到吗?”
吕蒙撇下心中疑虑,连忙走进孙权的办公室。
他一进门,看到诸葛瑾正起身要告辞。
孙权又喊住他:“你先把伯言的手续办好,一会开会他得跟我。”
诸葛瑾应了,跟吕蒙打了声招呼。
看他出去,孙权才对吕蒙解释道:“陆逊,陆伯言。你们以后有机会合作。”
吕蒙“嗯”了一声。
孙权找他来原也不是为了这事,便不再说下去,转入正题把诸葛亮昨天提出的孙刘联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吕蒙沉吟道:“听起来不坏。这种时候朋友总比敌人好。只是刘备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能替我们分多少压力?”
孙权把陆逊稍早发给他的资料给吕蒙看。
吕蒙看了两页,有些诧异,“这谁给你做的分析?”随即若有所悟,“陆逊?”
孙权点了点头,“你看怎么样?”
吕蒙又凝神把资料看了一遍,道:“几个关键性问题还要听他们自己讲。”
孙权道:“诸葛亮在。”他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他很有说服力。我不担心他说服其他人孙刘合作,我只是担心现在还没法搞清刘备到底想要什么——暂时也顾不上。所以我找你来,是要你给我多留意他们,毕竟一旦开战,公瑾和程公统领全局,顾不过来。”
吕蒙一怔,“程公?”
孙权道:“我想让程公和公瑾一起负责这次的事。程公是老江湖,经验丰富。有他在,大家也心安。”
程普是当年跟着孙坚一起打江山的,孙权对他向来敬重。
吕蒙犹豫了一下,道:“恐怕不妥。”
“怎么?”
“程公与周总向来不睦,这样大的事,何必节外生枝。”
孙权皱着眉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听这些流言?”
这当然不仅是流言。
吕蒙20岁就跟着孙权,两人向来开诚布公。他见孙权在这样重要的事上对他装糊涂,有些不高兴,直接道:“周总在这事上心意有多坚定,你是知道的。既然想法一样,何不全力支持周总。前方打仗,最忌后面有人拖后腿……“
孙权勃然作色:“你现在是说谁拖后腿!”
5
诸葛瑾从孙权那出来,见到陆逊,亲切地招呼了一声:“伯言,来啦。”
他为人端庄持重,喜怒不形于色。
虽不明白孙权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把陆逊找过来——陆家所持东吴集团股权十分分散,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藉由陆逊这名义上的家主集中起来——但面上仍是不露分毫。
他带着陆逊正要下去,电梯门一开,吕范走了出来。
吕范是个漂亮的人。漂亮又爱修饰。
一般这样的人难免脂粉气,但是吕范没有。吕范是极尽奢靡而不显轻浮,这就让他的漂亮变得咄咄逼人。
他目光一扫,看到陆逊,皱起眉来。
孙策吞并陆康产业的时候,因陆绩叔侄都尚未成年,孙策将他们的那部分一并代管了一段时间。吕范负责孙策财务,陆绩叔侄一切开销用度,都经由他手签字确认,直至陆逊成年。
陆逊虽不至每个月要问吕范拿钱,却也跟他交代过几笔额外开销。少年时等在吕范办公室的情景,对陆逊来说,实在不能算是愉快的体验。
“吕总。”陆逊喊了一声,一如当年般恭敬。
“怎么回事?”吕范问诸葛瑾。
诸葛瑾说了孙权的意思。
吕范也摸不准孙权的想法,只好对陆逊道:“二少推荐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不过希望你记住,以后是你做事,不是二少替你做事。”他目光冰冷如利剑,“你明白吗?”
陆逊垂下眼,谦恭的道:“我明白,吕总。”
吕范看了他半晌,神色稍缓,挥手让诸葛瑾带着陆逊下去。
他问潘淑:“孙总在吗?”
潘淑道:“吕经理在里面。”
吕范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转回自己办公室。
他进屋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回身看到办公桌上的相框。吕范拿起相框,看着里面和自己并肩而笑的孙策,心里升起几分唏嘘。
“我在鄱阳,都听说你身边的人做事随便,应对不熟,一问要查,二问要查。现在人多了,不比以前都是自家兄弟,还是要管才行。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你现在和以前不同,开疆拓土,事务繁忙,不必再理会我身边这些琐碎小事。”
“怎么是小事?我身家性命赌在你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全是为了你。”
吕范放下相框,点了支烟。
青烟在秋日熟透了的晨光中袅袅散开。
“后生可畏啊,”他低低笑了一声,“孙伯符……你还不醒吗?”
孙权不是个经常动怒的人,更少对吕蒙发火。吕蒙有些懵,他本能地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我们也要做事,到时候周总和程公意见分歧,我们底下的人听谁的?与其如此,不如事先说清楚。你知道周总不会对你说这些……”
孙权更加恼火,猛得站起来,大声道:“他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要你来说!”
“二少……”吕蒙也站了起来。
孙权一挥手打断他,“不要喊我二少!”
“二少。”
周瑜站起来喊了一声。
孙权站在会议室门口,看着里面一屋子的股东和高管。
周瑜以前从不叫他“二少”,一直直呼他“仲谋”。
孙策认识周瑜的时候他们十五岁,孙权才八岁。他们住在周瑜家。周瑜是很细心的人,他们兄弟少什么,不用开口,周瑜就能发觉,并让人不动声色的送来。
那时候他是孙策的弟弟,周瑜是孙策的兄弟。
对他而言,周瑜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兄长。
但是现在,他不再是孙策羽翼下的幼弟。他是东吴集团最大的股东。刚成年的掌权者。
周瑜也不再是孙策的兄弟。他是开国功臣、创业元老、职业经理人。
孙权没动。
周瑜也站在那没动。
大股东和功勋元老们互相犹豫地看了看,终于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
他听到他们喊,“二少。”
孙权看着周瑜。
周瑜也看着他。
那样恭敬,疏远,没有丝毫暗示。
孙权站在门口,像是一个人站在这个世界上。
周瑜不会把手伸过来。
就像孙策不能再展开他的羽翼。
从那天开始,所有老臣私下都喊他“二少”,犹如家臣,划出尊卑。
诸葛瑾办好了手续对陆逊道:“孙总的那一组,主要由子敬负责。虽说事出紧急,也要见一见子敬才好。”
陆逊道:“是。”
秘书室不同层级的秘书和助理主要分成三个组:第一组跟孙权,由鲁肃负责;第二组跟张昭,张昭的长子张承负责;第三组跟周瑜,开始是吕蒙负责,后来吕蒙升市场部副理,现在由甘宁负责。
虽然孙权的意思陆逊是直接对他负责,但诸葛瑾和鲁肃向来交好,陆逊空降,他心里还是顾着鲁肃的面子。
陆逊去了二十九楼鲁肃的办公室,却被告知周总在里面,让他稍等。
周瑜见了张昭,又来找鲁肃,把早上和张昭的谈话跟鲁肃说了。
鲁肃松了口气道:“张家占东吴集团股份10%,现在只要张公不反对,股东们的意见就算一致了。”
周瑜道:“我不怕他们反对,我只……”他犹豫了一下,“你觉得二少的心意坚定吗?”
鲁肃笑了笑,“你昨晚和他谈过,他怎么想,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
周瑜沉默了一会,有些艰涩地道:“我也没怎么听他说……主要这次,我不能管他怎么想。”
孙权支持也罢,不支持也罢,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心。
孙权坐回椅子上,用手按住面孔控制情绪,良久方轻舒口气。
“二少……”吕蒙有些担忧。
孙权拿开手,神色已恢复如常。他看着吕蒙道:“子明,你是我的人,只需对我负责。程公与公瑾都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俩的私事你不必管。公事上倘若意见相左,你就自己判断,谁对你听谁的,我相信你的判断。”
吕蒙见他心意已决,也不便再说,只好道:“我明白了。”
鲁肃送周瑜到门口,见陆逊等在外面,问什么事。
听秘书说了,鲁肃心有不悦。但眼下有大事,也顾不上这些细微人事变动。只送走了周瑜,对秘书道:“让他进来吧。”
周瑜走过等候区,看了陆逊一眼。陆逊起身向他致意。周瑜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心中微微一动。刚要开口,电梯来了,吕蒙正好下来。
周瑜见吕蒙神色凝重,便把陆逊的事抛在脑后。他走进电梯,问吕蒙:“怎么?”
吕蒙夹在中间,颇为为难。
他从学校出来就跟着周瑜做事,对周瑜的行事作风一向认可。但孙策对他有救命之恩,孙权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的立场终归是孙家的立场,不是周瑜的。
一犹豫间,话就出不了口了,吕蒙只好道:“没什么,二少态度很坚定。”
周瑜知他有所隐瞒,也不再追问。
陆逊见完了鲁肃重新回到三十层,潘淑把他的一应证件递给他,道:“陆先生,孙总正在等你,快进去吧。”
陆逊道了谢,正要往孙权办公室走。
潘淑忽然低声笑道:“吕总向来严厉,不用放在心上。”
陆逊微微一怔,道:“多谢指教。”
“子衡当年不顾吴郡鄱阳两地奔波辛苦,坚持兼任大哥秘书长,替大哥管理手下人。大哥出事,他深为自责,之后对新人管理尤为严厉。你明天要是遇到子衡对你诸多挑剔,忍一忍就是。”
过道上铺了地毯,陆逊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都像踩在虚处。
早上陆绩突然对他说,伯言,孙家人做事,上来先讲感情,你要小心。
陆绩是比他看得更清楚的,所以陆绩知道自己做不到。
陆逊伸手轻轻按在孙权办公室的木门上。
只要推开,就是正式走入孙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