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昱】那些你很冒险的梦(三)


五点半的时候太阳还是很热烈,照得室内一片红彤彤的。

Andy在吧台内擦拭酒杯,偶尔探头去看蔡程昱赶暑期作业。

头顶用于装饰的吊扇灯缓慢的一圈一圈转着,发出老旧的吱嘎声以增添气氛。

马佳坐在一边打哈欠。

Andy有点遗憾地道:“蔡蔡下周就不能来了吧。”

马佳不明所以,问:“为啥?”

Andy 道:“你过得日子都忘了吗?学校要开始补课了。”

马佳这才意识到暑假就要过去了。他看了看蔡程昱。蔡程昱被一道题卡住,咬着笔头在思考,眉头打结,一副忿忿的样子。

马佳忍不住觉得好笑。

Andy看着马佳,道:“怎么,舍不得了啊?”

马佳一愣。

蔡程昱现在跟李琦帮着介绍的那位老师学习,一周两节课。再加郑云龙给报的三节基础乐理,还有文化课的暑期辅导班,一周填得满满当当,丝毫不愧对即将要高考的学生身份。

然而蔡程昱还是每周会有两个晚上跟马佳到风聆,有时候他会上台唱两首,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看马佳唱。

他坐在吧台前喝Andy给他调的饮料,就当是紧张学习中的放松。

酒吧经理很喜欢蔡程昱,说等蔡蔡考上了也来这里唱啊。

蔡程昱就嘿嘿乐。

但这并不是蔡程昱和马佳呆在一起的全部时间。

马佳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在这个暑假到底见了蔡程昱多少次。他经常去接蔡程昱下课,带他去吃饭,还带他去打篮球。

他带蔡程昱去的意思是觉得蔡程昱该多点运动。蔡程昱不怎么喜欢运动,有点婴儿肥,手臂和肚子上的肉都软软的。

马佳掐着蔡程昱的胳膊说这怎么行呢,唱歌靠喉咙也靠身体的。

蔡程昱说我不会打篮球。

马佳说没事,哥教你。

马佳打街球,半专业的,有自己的圈子。

他对蔡程昱的“不会”没放在心上。高中男生的那点球技,在马佳眼里通通都属于不会,也就带他一起玩玩的意思。

谁知道蔡程昱白长了个子,是真的一点也不会打篮球,运个球跟拍皮球似的。

马佳纳了闷了,说你不说自己是校园风云人物吗?哪个校园风云人物不会打篮球?

蔡程昱说哥你哪个年代了,我们这会不看《灌篮高手》。

球是没法打了,蔡程昱只能在一边喊加油。

他“啪啪啪”拍着手喊“跑起来跑起来”,声音响亮高亢,引得路人都停下来围观,一时好不热闹。

哥们搭着马佳的肩问你从哪找来这么别具一格的拉拉队长?

马佳说滚蛋,我弟。

蔡程昱喊累了就拿着个球自己玩。

他在空的场地上练三步上篮,步伐笨拙,姿势别扭,还一个都不进。

这种场子来了他这么个不专业的,又是马佳带来的,大家都很新奇。就有人吹口哨,发出些善意的或者不是那么善意的起哄。

马佳有点恼。

蔡程昱倒是不介意。

他玩儿得满头大汗,偶尔进一个球,自己跟自己嘚瑟。

马佳发现他不介意被看,也不在乎被看。

这又是蔡程昱矛盾的地方。

蔡程昱有时候像是很害羞的,酒吧里有人看他,他就要脸红。有人来搭讪,全靠Andy给他挡。这倒也让马佳放心了点。不然小孩要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拐走了,他不知怎么跟郑云龙交代。

篮球打不下去,马佳就督促蔡程昱晨跑。

每天一大早发消息提醒蔡程昱,还要给阿云嘎打电话确认。

阿云嘎这个月没进组,在家抠脚,被吵得不耐烦,回说马佳你什么毛病?这谁是亲哥?谁要高考?

马佳嘴硬说那有什么区别,反正蔡蔡要高考了,这事很重要!

蔡程昱下了课有不懂的问他,他陪着一句一句的练。蔡程昱说今天回课老师表扬了,马佳就也很高兴。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份责任感是由什么而来。

他希望蔡程昱考上。

怕蔡程昱考不上。

为着上声乐课方便,蔡程昱开学后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郑云龙那,郑云龙老是加班,阿云嘎又要进组,马佳自认有责任接送。

过了暑假对蔡程昱要求要更严格点,马佳想,最后冲刺了。蔡程昱容易翘尾巴,郑云龙说得对,不能太顺着。

他不着边际地想了想,过了一会才想起Andy的问题,道:“下周开始是不能再带他来这了……是你不舍得吧?”

Andy有些意外,“你这还真陪着他高考啊?”

马佳理所当然地道:“高考很重要啊,当然要支持小孩子。”

Andy收了笑,道:“你是不是热心过头了?你把他的高考当你的责任?”

马佳莫名其妙:“他是我弟,这有什么问题?”

Andy道:“他又不真是你弟。”

马佳皱起眉头,“你怎么说话的,这跟是不是亲弟有什么关系,意思是一样的。”

Andy道:“他不是你亲弟,你对他这么好他怎么想?”

马佳既诧异又有些恼火:“这都什么跟什么,他需要怎么想?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古里古怪的,要说什么痛快点行吗?”

Andy很严肃地道:“他还小,你非亲非故地对他那么好……”他看着马佳茫然的神色,顿了一下,道:“他要是个小姑娘你也这样对他?”

马佳猛然提高嗓门道:“你神经病吧!什么龌龊思想!”

蔡程昱吓了一跳,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马佳冲他挥了一下手,让他继续做作业,压着火放低声音道:“他又不是小姑娘……”他反应过来Andy的意思,更怒,一把扯过Andy的衣领,把他拉到一边:“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还未成年,你他妈用什么眼神看他!”

Andy推开他的手,整了一下衣领道:“怎么,你搞歧视啊?”

马佳道:“放屁!我搞什么歧视!”

Andy道:“那你激动什么?他成不成年,他都喜欢男的啊。”

马佳震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放……”他说不下去。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不应该成为问题。

他可以惊讶于他没有发现这件事,也可以怀疑Andy说得是否准确,但他不能反对。

他不搞歧视。

阿云嘎是他的朋友、郑云龙是他的朋友、Andy也是他的朋友。

蔡程昱是,或者不是,都是他弟。这不是什么错的事。

但是。

马佳也不知道“但是”什么,或者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要“但是”什么。他感到混乱,没法往下想下去。他揉了把脸,哑着声道:“你确定……?”

Andy道:“不确定。”

马佳差点一拳挥到他脸上。

Andy忙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又没问他,我怎么确定!但我有我的直觉,所以要你收着点!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对他关心过了头?我知道你有遗憾,但这种遗憾寄托在小孩子身上……”

马佳又变了脸色。

Andy住了嘴。

他们站在空调风口底下,八月的天,马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晚上送蔡程昱回去的时候马佳很沉默。

蔡程昱一直小心翼翼地看他,但没有问。

蔡程昱的情绪是外放的,高兴、难过、生气,都会表现在脸上。但蔡程昱的心思是内敛的,他不会说为什么,也不会问。

马佳想,他是吗?

如果他是,自己误导他了吗?

他……喜欢自己吗?

这个自问是如此艰难,马佳几乎想立刻甩脱这个念头。

但这太不负责任了。

如果,万一是真的,他不能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马佳有很多兄弟,性格使然。他帮助照顾很多人,物质上的、精神上的,蔡程昱只是其中之一。

蔡程昱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又乖又叛逆,有很多小情绪,但是不烦人。

而最主要的是他的优秀、他现在所处的特殊时期,导致马佳几乎花了大半个暑假一直和他呆在一起。

这种相处的密集程度,已经超出了以往他和任何人在一起。

蔡程昱经常在他那呆很长时间,做完了功课也不回去,趴在他床上翘着脚看漫画。

马佳戴着耳机占据着沙发打游戏。

有时候蔡程昱从漫画里抬起头说我要吃西瓜。

马佳摘了耳机道不许在床上吃西瓜。

蔡程昱就抱着漫画从床上滚下来,没有骨头一样靠在沙发脚上。

马佳把浸在冷水里的西瓜一剖二,和蔡程昱一人一半拿勺挖着吃。

两人继续一个看漫画,一个打游戏,这样可以过一个晚上。

阿云嘎在那头说,蔡蔡还在你那?他很喜欢你啊。

他很得意,说那是。

他是不是没有听出阿云嘎声音里的担忧之意?

车子开到郑云龙和阿云嘎家楼下,蔡程昱没有立刻下车,他看着马佳,有些迟疑地问:“明天来接我?”

马佳犹豫了一下,道:“明天有事……”他顿了顿,有点找补地解释:“朋友有事要帮忙……你和张超去看电影吧。”

他说好和蔡程昱明天去看新上映的一部大片。

蔡程昱最近专业上进步很大,马佳原本是带他出去吃饭作为奖励。

吃完饭两人溜达消食,看到一部暑期大片上映,蔡程昱说走走咱们去看,明天给张超剧透去。

马佳说你有点好行不行。

嘴巴上这么说,还是陪着去了。

没想到电影太火爆,临时起意的两人买不到票,得等一个多小时后的一场。这就有点久了。但人都到了电影院,不看部电影就回去说不过去。最后两人挑了部上座率凄惨的获奖文艺片,包场支持一下艺术。

但支持艺术容易,欣赏艺术难。

马佳前半部分看得昏昏欲睡,到了母亲送儿子离开的时候才被人共通的情感触动。

他看着母亲特意选了一趟慢车就为了多陪伴年幼的儿子一程,粤语老歌响起的刹那不禁红了眼眶。

他有些不好意思,掩饰地转了转头,不料却看到边上蔡程昱已经泪流满脸。

蔡程昱没有出声,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看着电影屏幕,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马佳被他沉默的眼泪震撼得说不出话。

他不知如何是好,想说两句调笑的话逗他一下,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最终他伸手环过蔡程昱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蔡程昱没带纸巾,低头拿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马佳也伸手帮他抹,越抹眼泪越多,湿漉漉的掌心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蔡程昱拿手捂住脸。

马佳去厕所的自动贩卖机买餐巾纸。硬币被吃进去的时候叮咚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敲了一下。

那天用完了两包餐巾纸,蔡程昱哭得脸都肿了。

马佳带着他出电影院,勉强开玩笑说以后再也不带你看电影了,哭成这样,要被大龙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蔡程昱没说话。

第二天马佳想起来那部大片还没看,问蔡程昱还要不要看。蔡程昱说你不是再也不带我去看电影了吗,我找张超去看。

马佳忙道:“我求你陪我去看!”

蔡程昱扬着下巴说:“那我考虑考虑。”

马佳心软,对身边人的小脾气都顺着。蔡程昱大部分的时候很懂事很乖,偶尔闹情绪他倒觉得是好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或许又是他给了错误的讯号。

马佳有些头疼。

蔡程昱仍然看着他,终于没忍住问:“你和Andy哥……你俩吵架啦?”

马佳愣了一下道:“没有没有,我俩吵什么……”

他想着怎么解释,车窗被敲了两下。

马佳回头一看,是郑云龙。

他松了口气,按下车窗,郑云龙弯腰往里面看了看,诧异地问:“坐在车里说什么?”

马佳道:“没说什么,人我送到了啊。你刚下班?”

郑云龙直起腰,道:“不是。”

马佳这才看到他后面的阿云嘎。

阿云嘎脸色不好,看着这边却并没有上来打招呼。

马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问又碍于边上的蔡程昱,只好冲阿云嘎含糊地挥了挥手。

蔡程昱下了车,察言观色,也没问,跟马佳道了再见,自己上去了。

马佳回去的路上又有点替蔡程昱担心。

虽然是兄弟,蔡程昱到底不是住在自己家。要是郑云龙和阿云嘎吵架,他该多尴尬。

马佳忽然又想,这是不是蔡程昱宁愿跟他在一起而不太愿意回家的原因?

是不是他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要是疏远蔡程昱是不是就错了。

马佳思来想去一整晚,觉得自己作为兄长应该跟蔡程昱谈一次。无论蔡程昱喜欢男的也好,喜欢女的也罢,他都不介意。

重要的是现阶段他不该考虑这些。他应该等自己再大点,更成熟一点,看得更多一点的时候再做决定。

如果有什么困难,自己都会帮他。

马佳把可能的对话想了又想,觉得蛮有把握,心情终于轻松起来,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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