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程昱坐在钢琴前,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琴键。
马佳坐在他边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在郑云龙、阿云嘎和王晰诧异的目光中被蔡程昱推进琴房,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偏蔡程昱除了开头喊了句“佳哥”,半天没再憋出下一句来。
以马佳的性子,是受不了这样的不爽快的。但是蔡程昱低眉顺眼的坐在那,脸上的疲惫在琴房惨白的灯光下一览无余,马佳的那一点不耐烦就给摁了下去。
他上一次和蔡程昱深夜在琴房这样坐着的时候,节目刚开始录没多久,小孩子还劲头十足。无论晚上练得多晚多累,睡一觉起来又是生龙活虎。
但是随着连续一个多月的高强度工作,疲劳开始慢慢在每个人身上体现。尤其是像蔡程昱这样一直坐在首席上的人,两三天一首新歌,强度和压力都是一般人难以体会的。
是太累了吗?马佳想,还是这次从首席上下来感到失落?
但是马佳自问算不上什么知心大哥哥。三十六人里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很多,小孩子们有得是尽情倾诉的对象。尤其蔡程昱又喜欢和年长的呆在一起,无论是郑云龙、阿云嘎,还是王晰,都足以为他排忧解惑,似乎也不必这样舍近求远的来找他。
那么,是为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马佳疑惑的目光在蔡程昱脸上逡巡。
蔡程昱还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其实蔡程昱也不知道要跟马佳说什么。
问马佳知不知道他大龙哥和嘎子哥其实是一对?
不,不是这种八卦心爆棚的问题。
谁和谁在一起了这种很私人的事,他无意窥探,更无意去和人闲聊。真正震撼到他的,逼得他不得不仓猝逃开的,是他突然之间明白了郑云龙之前让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情感经历讲的是谁。是郑云龙在舞台上给他巨大压迫感的浓烈情感有了具体的指向。
他之前的感动和畏惧,更像是一种来自艺术创作的冲击。然而现在这种冲击打破了艺术的安全界限,带着现实的沉重和厚度砸向他,让他一时之间难以保持镇定。
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震惊让郑云龙和阿云嘎误会,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失态让他俩尴尬——尽管每个人都在开他们的玩笑,但他不清楚是不是每个人都真的了解他们之间的事。
这也是他不能向马佳说的原因。
马佳虽然每天嘻嘻哈哈哈的,但是并不怎么开这类玩笑。如果他冒失地跟马佳说这事,马佳说不定要以为他喜欢在别人背后讲闲话。
然而他情急之中把马佳拖了进来,现在又不好跟马佳说“哈哈佳哥没事,我跟你开个玩笑”。
这么欠抽的话他要说出来,马佳可能会直接给他个锁喉。
他不想跟马佳逗这种趣。
蔡程昱的手无意识地敲着琴键,愁得头秃,忽然听到马佳问:“你是要我陪你练《冰凉的小手》?”
蔡程昱一怔:“啊?”
他转头茫然地看向马佳,马佳脸上却露出恍悟的表情。
马佳看着蔡程昱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除了觉得一直咳嗽不见好的嗓子更痒外,并没有任何头绪。
他想说蔡蔡你有什么事直接点。但转念一想蔡程昱要是能直接说,还犯得着这样犹豫不决吗?
蔡程昱看着傻,却不是那种没心没肺傻乐呵的。
他俩合作过,马佳很清楚。
良好的合作除了需要天然的契合外,更需要一定程度的坦诚,要向对方敞开自己。所以郑云龙才会给蔡程昱讲自己的情感经历。这是他对蔡程昱的坦诚,也是让蔡程昱打开自己的方式——虽然不算成功,但那是因为蔡程昱真没有,不是他有隐瞒。
马佳当然也引导过蔡程昱。
在他们彼此都还不熟悉,天然带有防备的情况下,马佳只能尽量让蔡程昱信任他——他可以不明白他,但是要信任他。
他也尝试着去信任蔡程昱。
然后他发现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着超乎年纪的少年老成。
这种少年老成和他给人傻乎乎的、像是在家人宠爱中长大的天真骄傲的印象相矛盾。
马佳并没有太多的机会更近一步的去了解蔡程昱——也或者是因为他意识到,蔡程昱乖巧开朗的外在下包裹着的坚硬的东西。就像他的天赋,不仅是光,也是剑。离远了或许遗憾,靠近了却会受伤……
马佳一惊,回过神来,不愿意再想下去。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听出蔡程昱有一搭没一搭弹出的调子,是《冰凉的小手》里的一段。
这一期首席的名单虽然已经决出来了,替补区的录制却还没开始。规则倒是很大方的告诉了他们:每人独唱一首,选出六个人组成三对二重唱。
在没有搭档的情况下,当然要选自己最拿手的曲目。
蔡程昱作为歌剧系的学生,选著名的歌剧唱段不足为奇。如果他对这首作品的把握有什么疑问,这些人中最适合给他建议的,除了王凯就是自己了。
马佳觉得一瞬间都说得通了。
他不喜欢拐弯抹角,立刻道:“你对这首歌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或者你先唱一遍我听?”
蔡程昱:“……”
蔡程昱从首席下来后,确实考虑过自己要唱什么。《冰凉的小手》也确实在备选名单里。但是一来今晚实在太累他还没得及认真去想,二来郑云龙和阿云嘎的事给他冲击得什么都忘了。他呆呆看着马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心里一热。
他不知道马佳是怎么误会的。
但是马佳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想到要帮他,这让他感到自责,又有点抑制不住的高兴。
“佳哥……”他喊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太多温暖柔软的色彩,马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了一下,蓦然一紧。
他转头看蔡程昱。
蔡程昱也在看他。
蔡程昱看人经常会有一种过度的专注,像是整个灵魂都在认真聆听。虽然知道只是他的习惯,马佳却忽然想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别这么看人。
别这么看着,别人。
马佳心里突然焦躁起来。
他咳了一声,站起来道:“还练不练了?”
话音未落,“咔”的一声,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两人愣了愣。
这突然的变故冲散了马佳心中那一点躁动,他“哎”了一声道:“什么情况?”弯腰摸索着去拿手机要开电筒。
手机刚放在琴盖上,他估错了位置,没摸到手机,先摸到蔡程昱一直放在钢琴上的手。
蔡程昱的手倒是不凉,暖呼呼的。
他有点分神地想。
这一下分神让原本的意外延长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肢体接触。解释一下似乎有点多余,不解释又显得很莫名。
好在马佳临场应变能力一流,他索性抓住蔡程昱的手,唱了两句:
Che gelida manina
(多么冰凉的小手)
Se la lasciriscaldar
(让我把它来温暖)
Cercar che giova
(现在太黑暗)
Al buio non sitrova
(再寻找也是枉然)
他停下来,等着蔡程昱接。
蔡程昱不知道该不该将错就错。
这不是一个坏的选择。既可以让他摆脱今晚的窘境,又不辜负马佳的心意。
但这又似乎不够认真。
对待舞台不够认真,对待马佳也不够认真。
蔡程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佳哥,我还没决定唱这首。”
马佳有些诧异地“噢”了一声,收回手。
手上的温度骤然失去,让蔡程昱觉得有点冷。他交握着双手垂在身前,道:“这是一首表白的歌,我不确定自己能唱好。”